閑話古樹
■周宗飛
用優(yōu)美傳說神化古樹,這對保護古樹確實有它利好的一面。據寧德市林業(yè)部門前些年統(tǒng)計,閩東古樹登記在冊的有9000多株。古樹大量存在,與其傳說眾多且深入人心不無關系,以致屢遭浩劫,數量依然不減。
在閩東人的心目中,古樹像人,是有情感和靈魂的。他們篤信古樹是神的居所、神的化身,它能行云布雨、左右陰晴,保佑莊稼豐收、六畜興旺、多子多福,應當像祖先一樣,受到子孫后代的崇敬、愛戴和膜拜。
我父親就是樹神的篤信者。每遇古樹,總要雙手合十,祈求保佑,還會主動幫助清理周邊環(huán)境,并時常陶醉于古樹的濃蔭里,把口口相傳的故事,繪聲繪色地說給旁人聽。
由于受父親影響,從小我就喜愛古樹。這次到周寧縣辦事,聽說七步鎮(zhèn)有五棵樹齡高達1200多年的水杉,便與兩位好友欣然前往。
水杉聳立在南臺王宮旁,成五角形分布,樹干筆直碩大,樹枝虬曲盤旋,蔚為壯觀。4棵明顯枯萎,只有1棵,冠上還長著綿密纖細的葉子。不過,枯或生,看起來都很精神。正在宮里溜達的傅姓老人指著枯水杉告訴我,這些水杉看似死了,其實都還活著,因為它們的精氣神還在,死的只不過是“肉身”。他說,宮里還供著五位水杉樹神呢。
走進宮殿,果然。
老人介紹,唐朝年間的一個元宵節(jié),五棵羽化成仙的水杉化作五位氣宇軒昂的老人,一同到福州南臺看戲,當地人便詢問他們的老家。老人齊聲回答:“家住周寧七步橋頭。”不久,南臺人出游到周寧,想起那五位老人,便與當地村民一起到橋頭尋找,那里除了南臺王宮和邊上的五棵老水杉,周圍均無人煙,便認定五位老人一定是水杉所變。從此,當地百姓就在宮里塑起五位樹神像,焚香朝拜,佑護一方平安。老人還神秘地說,1958年,修筑省道,五棵樹剛好攔在路中,工程隊準備把它們砍去,一連砍了幾次,斧柄都被崩斷,只好另辟蹊徑,挖開山體筑路了。
像這樣的傳說,在閩東很多。小時候聽父親說,太姥山頂上的摩霄庵旁有一棵千年銀杏樹,樹干直徑1米以上。上世紀,山下有一群人要制作飯桌,便上山砍了。后來,為了讓這類事情不再發(fā)生,當地人便傳說,帶頭砍樹的那個人,不久后就發(fā)瘋了。
還有的傳說更神奇。據說閩東一座古寺里有一棵數百年老紫薇,枝干長有一個窟窿,晝能落銀,夜能落金,不多不少,剛好供寺廟的日常開支,當地人稱它為珠金樹。后來,住持和尚貪婪,私自把樹窟窿挖大了,以為能生產更多的金銀,結果再也沒有了。
正因為有各種傳說不斷傳播、升華,閩東人對古樹始終抱有敬畏之情。走在閩東的山水之間,你會發(fā)現很多地方的古樹底下都設有神龕,上面滿是香火。不論是生長在霞浦柏洋鄉(xiāng)、樹齡1600多年的圓柏;還是古田大甲鎮(zhèn)的千年羅漢松,當地群眾要么在它們旁邊建宮造廟,要么在樹根底部或樹干凹部擺上香爐。
說實話,我并不反對群眾信仰樹神的自由。但在樹底或身上設神龕香爐,終日燒香點燭焚紙錢,我持反對意見。我老家就有一棵古榕樹,因常年遭受香火侵擾,再加周邊生態(tài)惡化、水源枯竭而慘遭罹難。想想它們經風歷雨上千年還活得滋潤自在,卻死在了當下,總覺得身負罪孽。其它一些地方的古樹因煙熏火燎,枯死了,也時有聽聞。還有一些地方對古樹進行了美化式的保護性迫害,也不可取。前幾日,我與幾位作家到福安穆陽的五顯宮游玩,就發(fā)現宮內一棵樹齡1300多年的古榕樹,周圍被砌了水泥圍欄,地面統(tǒng)一鋪上了花崗巖,看似美觀了,卻阻止了榕樹對雨水的充分吸收,也損害根部的自然延展,久而久之,古榕樹的健康必遭影響。
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說:“古樹是詩意的棲居。”古樹作為自然遺存中有生命的文物,具有極高的經濟、歷史、科研、文化、旅游、生態(tài)、教育和政治價值。它是地域生態(tài)文明的象征,也是地方精神品質的綜合載體。它穿越滄桑,一直以來都默默無聞地為人類擋風減災、造氧吸炭、消音除塵,告訴人們如何堅忍不拔、如何生命不息的人生哲理。它是一本厚厚的、讓人著迷的古書,時時召喚人們去翻閱去瀏覽。神話它、膜拜它,從而強化人們對古樹的崇敬與熱愛,確實有它獨特的作用。但凡事都要有個度,過頭了,就會產生不盡人意的結果。因此,我更盼望人們能自覺運用科學方法來保護古樹,只有這樣,古樹才能安全生長,才能在未來的日子里替我們這一代人說出今天的文化、盛世與繁榮。
(題圖攝影 徐龍近)
責任編輯:卓金芳